连续多日的降雨终于有了偃旗息鼓的苗头，在经历了一场短暂的雨水后，现河公园迎来了一个热闹的夜晚。熙熙攘攘的人群走过北面桥头的石梯，在桥底下的两排夜市小道上慢慢散步消食。

桥墩底下，顾茂盛同往常一样支起了小摊，嘴里还嚼着个豆角肉包，手上熟练地捻起眼前皮质小老鼠的拉绳，吸引了路过的小孩子们。他的摊上摆着一群葫芦壳做的瓢虫、一小盒黄杨木的掏耳勺，还有一堆大小不一的桃核与木雕。在给机器通上电后，顾茂盛掰掉桃核的边缘，拿起刻刀仔细雕琢手上的果核，精湛的手艺吸引了不少人驻足观看。

白天坐在自己的工作室雕刻，晚上出来到夜市上摆摊，这已经成为顾茂盛的日常。经历了几十年的风风雨雨，顾茂盛最终还是选择了与自己最热爱的雕刻手艺相伴。

年少倾心，踏上自学雕刻之路

顾茂盛手巧，年轻的时候就对雕刻有很大的兴趣。在他眼里，雕刻就是一种神奇的艺术，他十分享受把一块简单的木头变化成各种形状的过程。

十六岁时，顾茂盛开始尝试用小刀雕木头。他没有找过木匠师傅请教，全靠自己琢磨。路上见到一块木头，一根树枝，顾茂盛总会先想象着沿着木头的纹理、形状能把它雕刻成什么样的造型，再拿小刀一点一点地削去废料，让木头渐渐成了他脑海中的模样。

后来顾茂盛应召入伍参了军。在部队的几年里，除开日常训练，他喜欢用木头雕刻些小玩意，台灯、小熊猫是他最拿手的两样木雕。部队里的战友们听说了他的这门手艺，都会兴致勃勃地来找他定制木头的小把件。退伍后，顾茂盛被安排到一所乡镇企业局当干部。白天上班，晚上顾茂盛就待在家里雕刻自己捡来的木头。

无论是在军队还是在企业里，雕刻对于顾茂盛来说，只能是一项打发闲暇时间的爱好，没有太多精力和时间能够倾注于其中。

直到2004年正式退休，顾茂盛才终于能全身心地投入到木雕——这门他自己热爱的手艺上。在顾茂盛看来，这一年才是他正式练习雕刻的开始——他从此有了大把的时间可以去干自己喜欢的事。顾茂盛把自己制作的木雕摆在了家里，来拜访他的朋友们都十分喜欢这些精致的小玩意，就向顾茂盛讨要，带回家去还不忘在自己认识的人面前炫耀一番。久而久之，在朋友们的宣传下，顾茂盛的名气逐渐大了起来，他也开始考虑多做一点木雕。

2013年，顾茂盛在父亲居住的房子旁边租了一间小屋。他把自己的工具、材料都搬到这间工作室里，安下心来做雕刻，不被外界打扰。每做一件木雕，想象、塑形、勾线、标记、雕刻、打磨、抛光都是不可缺少的步骤。比如要做一枝梅花，他会先在木头上勾画出梅花的形，画出阴影，标注凹凸，再用大头的球刀打掉木头上多余的部分，用手工雕刻刀仔细雕琢梅花大致，用小头的压刀刻出梅花的凹凸、高低的起伏，最后用砂纸打磨一遍，这枝梅花才算完成。他几乎整天都坐在板凳上，戴着老花镜，伴随纷飞的木屑和机器的摩擦声雕刻木头。

顾茂盛走着一条“野兽派”的自学道路，他既没有请教过师傅，也没看过专业的书籍，他的作品只靠自己想，他的手艺只靠自己磨，顾茂盛硬生生闯出了这条不同寻常的雕刻之路。

而除了木雕，顾茂盛还开始尝试在一些新的材料上雕刻，比如桃核。不足方寸的小物在他的手上化为十二生肖、瓜果蔬菜，还能变成一座开怀大笑的弥勒佛。

顾茂盛的桃核来源可谓是五花八门，有他学会网上购物后买的，也有家人、朋友和一些熟人吃桃子留下的，还有他跑到路边的桃树下捡的桃子削出来的桃核。总之，这样的“宝贝”都被密封保存在顾茂盛的工作小屋中。等着这些桃核存放上两年，变成了不容易开裂的陈桃核，才可以用来制作核雕。

顾茂盛的工作小屋被这些木头、桃核塞得满满当当，留给他通行工作的只有一条狭窄的小道，和工作台上的一小片地方。这间屋子冬冷夏热，跟“宜居”一点也搭不上边，但这地方却是他的圣地，是陪伴他走过后半辈子的地方。

同行切磋，接触世间俗人俗事

在小镇上雕刻的这十几年让他小有名气，各地的同行听说了这位手艺精湛的老人，都特意前来拜访他。同行之间彼此切磋、请教，也让顾茂盛的视野更加开阔。他学着同行的手法，给自己置办上了专业的雕刻工具，也学会了用不同的刀刻出各样的纹理。

在与同行的不断交流和学习中，顾茂盛学习了更多的技艺，做木雕也更加得心应手。技艺精进之后，顾茂盛会接一些客人定制的雕刻单子，他和顾客们相处的经历，就像是一部单元剧，有平淡、有情谊，还有一丝不可透露的神秘。

大多数时候，听说了顾茂盛名号的顾客们都会带着自己找寻的一截木头、树桩来找他，顾茂盛就会按照顾客的要求来雕刻。懂行的人带来黄杨木、檀香木之类长得仔细或是有香味的木头来定制木雕，而对这行不熟悉的人也想图新鲜、见识一下顾茂盛的手艺，在路边捡了几块桃木枝就来找顾茂盛雕刻。顾茂盛只能依据树枝的形状、纹理向顾客们解释，再让他们换个要求或是挑选别的原料来雕刻。

顾茂盛的朋友们也是他的常客。有位老战友偶然得了一个巨大的树桩，想找顾茂盛在上面雕上八个底座、十只动物。这是顾茂盛学做木雕以来工艺最复杂的一件，第一天光给树桩掏土就运走了八个麻袋。而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，顾茂盛一早就会骑车来到战友家的车库里，开始雕刻动物。在雕刻的过程中，顾茂盛看着这个巨大的树桩，突发奇想，在上面雕了三十六个动物，十六个底座。天上飞的、水里游的、地上跑的，他全沿着树桩的形状雕刻了个遍，顾茂盛还特地在树桩伸展出来的一条根上雕刻了一条小蛇，弯弯地绕上一圈——这是他战友儿子的属相。

顾茂盛前前后后花费了四十五天，才做好了这座动物木雕。在这四十五天里，战友每天中午下了班，都会拎着菜来车库里找他吃饭。木雕还没做好时，战友就已经非常喜欢，说什么也要把定下的五千元转给顾茂盛，顾茂盛念着战友这段日子的照顾，又给他减去了两千。因为雕刻的原料太过巨大，战友专门请来吊车师傅把木雕吊上楼，又拆了家里的正窗，把木雕小心翼翼地从窗口抬进来，再请人把窗户安上。

“这么麻烦地运这个木雕，他是真的喜欢得很。”顾茂盛笑着说道。

他在做雕刻的这么多年里，碰到过形形色色的人。每一个经过精心雕琢的木雕、核雕，从顾茂盛手里出去，又跟着它们的新主人去往更多的地方。

播散技艺，地摊上的非遗文化

现河公园的桥墩底下，顾茂盛隔天来支一次摊子。他跟人商量好，每天晚上轮流着摆摊。下午三点半，顾茂盛骑着电动车来到公园里，把车子抬下桥，就开始布置自己的摊位。

他的大部分顾客是被他做的皮质老鼠玩具吸引来的小孩子和家长们，再有就是路过的人买根一两块钱的黄杨木掏耳勺。来往的路人大多来买这些小玩意，要是真让顾茂盛摆出木雕来卖，那也有些困难。一是东西太多、太大，摆不开；再者手工木雕价格也不低，夜市上能来买的人也很少。所以顾茂盛的小摊上只是在盒子上摆几个顾客预定的木雕，等着顾客来取走。

“其实从现在的市场来看，喜欢木雕核雕的人还是有的，但坚持着做这门手艺的人却是越来越少了。”在顾茂盛居住的镇子里，也就只有三四个人和他做着一样的手艺，市场上售卖的大多是价格更为低廉的机器制品。按顾茂盛的话来说，机器做出来的是千篇一律的东西，少了手工制作的韵味。

顾茂盛已经年过八十，每晚十点收摊，直至十二点他才能把所有物品收拾妥当，准备休息。年纪大了，他能够睡着的时间也越来越少。凌晨三点半，顾茂盛从床上坐起，又开始投入到新一天的雕刻中。

他的这门木雕核雕的手艺肯定要传下去，顾茂盛技艺高超，教徒弟也很仔细，所以来向他拜师的人很多。他总会先让想来学艺的人在工作室待上一整天，考验这个人有没有耐性，能不能坐得住、静下心来雕刻。随着年纪的增长，顾茂盛有时也会感到力不从心。他现在的两个徒弟，都是因为喜欢做木雕慕名而来，并且也通过了顾茂盛的考验。

教徒弟的时候，他会先在整块木头上画出形状，再拿给徒弟们雕刻，或是自己雕一半木头，另一半由徒弟们完成。两个徒弟的技艺还没有到达纯熟的时候，顾茂盛总是耐心带着他们一步步练习。他念叨着：“徒弟做不好，将来人家还是要找我这个做师傅的。”两个徒弟也没有让他失望，都以雕刻为热爱，几年来毫不懈怠地磨炼自己的手艺。

镇上文化管理的协会主席也曾拜访过顾茂盛。为了表彰他的技艺和精神，他请人专门为顾茂盛画了一幅画。协会主席很热情，想请顾茂盛参加协会，一起保护非遗。但顾茂盛认为自己实在年纪太大，无法担此重任，婉言谢绝了。但他愿意给协会帮忙，也会参加协会组织的活动，为文化宣传尽上自己的一份力。

顾茂盛这一生，走到哪里都有雕刻的手艺陪着他，这门他热爱的、孜孜不倦地做下去的手艺，将成为他最珍贵的财富。

木头、桃核珠子在人手上盘久了会包浆，呈现出油光锃亮的红褐色，而顾茂盛这位“盘”了雕刻几十年的手艺人，也在岁月的沉淀中焕发着别样的光彩。